探索匠心:造船之旅的心靈啟發

在熟悉材料、工法的路上,每一次都物件都是一個驚喜旅程,從一開始在腦海裡的初稿、中間的嘗試、到最後的成品,作法都很不同,是充滿了想像跟手髒髒的感覺,每一道克服內心就會很開心,會有一種征服感,好比是徒手拖了一頭獅子回來那樣是,會開始想像下一個物件,越在狀態內,想的物件就會越大膽,其中一個最刺激的就是造船了,我想蓋房子或造船應該就是匠者的終極聖杯了吧,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,蓋房子就還不敢想了,只能默默的很尊重蓋房的人們,造船則是一天到晚在想。

我知道我現在住的這間房子是誰蓋的,我還會去找他聊天喝酒唱歌,是一個很厲害的田僑仔,什麼都會,自己種稻、開挖土機、抓魚、還會蓋房子即使他完全沒進過建築學校,我覺得民國初期是實幹的黃金時期了,沒什麼法規之外,什麼都得自己幹出來。不像現在,幹什麼都一大堆人在旁邊嘰嘰歪歪的; 認真去看每一片地磚的話,會發現到其實都凹凸不平,牆壁結構有些地方也是歪歪的,甚至有些門或是檯面的高度也是偏高偏厚,那邊少補一塊什麼之類的,可以有一個畫面是他們在蓋的時候應該是非常簡陋的技術,目測手感的痕跡有多了些人的感覺,而且我相信還有時候是因為喝了酒,那邊才歪歪的,這樣真的是帥上多了一層呼吸感。

船屁股的詛咒

這樣的邏輯在配一點鑽牛角尖去套在其他地方,衣服、食物、鞋子、樹木之類的,有時候是可以往上下家前後500年去繞圈圈,繞不完,這也是目前遇到的狀態,我上山砍樹的時候,依照樹幹的粗度大概推一個時間點,譬如說50年的樹,就會開始想像這棵樹50年過程的樣子是什麼,甚至回到樹苗,或是更早之前,還是說樹砍下來之後所製作成的物件會到哪裡,不踩煞車的話這樣的狀態可以卡個好幾天喔,有時舒服有時痛苦帶點賤。

不斷的研究,到台灣各大港口、造船廠考察後,船真的是會讓人很著迷的一個物件,船身的弧度是一片葉子也是一種談戀愛的幻想,立體流線感是美的極致,抑或是船下水之後的航行,目的地是在哪裡,有沒有一個具體的目的地,還是無謂的在水上與大自然打摔角,是要抓一條金槍魚上來當午餐,還是說隨便一顆礁岩或是狠一點的暴風雨,根本毫無勝算啊,可能因為沒有水喝,還是漏水就沈船,也可以是飄太遠,迷路找不到方位,也沒有明顯的標的可以對,頂多就是用太陽稍微抓的出東西方,但根本沒用啊,看不到陸地了,晚上又開始冷了,海風是會刺穿到骨頭裡面,又濕又冷,總之這一切都太迷人了,我知道目前為止都只是為了造船在練的基本功。

造船是匠者的最高聖殿,也是一件島味十足的事了。

追求匠魂的路上難免會走火入魔,腦子裡面想像的船身會一直變動,同時間也得不斷進出醫院,多方面很是折磨,醫院裡頭冰冷冷的氣氛、藥水屎尿味,還有超級無聊但又很必須的食物,我覺得死亡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之前的折磨以及周邊人的難過煎熬,也不知道過不過得去,每天看著不同數據指數,一下次又一堆有沒的的管子,一下是不同的檢查,再來又配上一大堆的藥物,哇,真的是很沮喪跟錯亂,晚上還偷偷跑出鬼混一下才得以小小喘一口氣,就在這個時候,我接到了一通電話,來自蘭嶼的消息,被選上了,任務是到蘭嶼跟部落的大家一起用古法造一艘傳統的拼板舟,這是一顆定心丸,也是一個難逢的機會以及轉捩點,除了爸爸的身體開始好轉之外,我對於船屁股的中邪狀況也淡了,帶著戶口僅剩的兩萬塊,工具箱裝了砂輪機以及簡單的工具,從食物銀行幹來的物資跟一條毛巾,我就出發了。

對於跳島這件事情我並不陌生,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跳島,一路上也都一直有機會跳島,那是我很喜歡的事情,每一個島都不一樣,直到登島那一刻,永遠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什麼事、遇到到什麼樣的人,毫無邏輯或是可預測,只有一條規則:每個島有每個島的遊戲規則。上島後也都是順順的,稍微聞一下周圍的氣氛,與耆老們碰面後,找個水源附近的遮蔽物就安置下來了,我有個技能就是可以隨地睡覺吃飯當自己家,簡單的採集也不成問題,硬要說是真的餓不死,但要多好玩就是看接下來怎麼發揮了。

每天早上就是跟著哥哥們上山取木頭,在山上先粗幹一番到大概的形狀跟背的下來的狀態,下午則是回船坊作業,是很神聖但有帶點歡樂的事情,可以但又不可以,可以笑但又不能笑,可以說但又不能說,可以那樣但又不能那樣,真的是很臨場即興的事情,造船其實是可以危險的事情,每天幾個人上去幾個人下來是很重要的事情,中間有很多可以發生,小則輕微皮肉傷,大則準備收屍,十幾個人大家的氣場都很不同,想法/幹法/趴數也都很不同,譬如說木頭被切歪或是洞沒打準,那一定是小弟的問題,絕對不可能是老大眼花或是喝太多手在抖; 如果是船屁股搞錯的話,那這兩天你就會是被大家嘲笑地ㄉㄧㄤ爆的沙袋了。

在山上樹林間看著海邊做工是快樂的事情。

作業間都得保持謹慎,但因為真的太辛苦了,總得有些娛樂歌唱時間才比較順,唱歌也都是即興哼出來的,歡樂與衝突是在一個有趣的平衡,造船是一件帶有靈魂的事情,有一個很強的凝聚力跟感染力,而且必須是得到祝福的,沒有幫忙都還好,至少要得到部落大家的認可,船才有辦法順利完成,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,因為造船這件事情是非常私密的事情,通常是只有發生在家族之間,不會有外人可以這樣隨便插花湊熱鬧,我覺得很是被疼惜,外加一種莫名的驕傲榮譽光芒,真的是會帥到去面攤吃個麵都會被多塞一顆滷蛋啊,還是半夜散步突然被抓去吃火鍋喝酒,椰油村的人都很愛我,我也豪不客氣的愛回去。

其實睡在溪流旁邊的日子不長,不到一個禮拜我就被收留了,是在一個沒水沒電的鐵皮屋,對我來說棒透了,溪流走路2分鐘就到,這空間也是很妙,堆滿了好多好多的雜七雜八,類似一個垃圾場,塑膠、鐵、鋁、電信局的信號鍋、瓶瓶罐罐、看似很久沒彈的樂器、建築水電工程後的材料,看似沒人要被丟棄但認真去看每一個物件又都可以有功能,廢棄的電池但又可以被拿來充手機,不知道哪飛來的太陽能板但又沒壞掉,放點巧思後又可以用了。

跟居民們也是很奇妙的狀態,因為我看起來就是很隨便,又黑黑的,在那邊晃又不像是觀光客,生活作息跟態度又很快就融入進去,沒什麼違和感,除非開始對話,我的身份也在一週內從外來者、浪浪、樂樂、到在路邊跟阿公喝米酒頭的家人一樣了,甚至差一點就拿到達悟的名字了。

死神之後的惡魔們

那段時間前後好一陣,我一直遇到惡魔,各式各樣的惡魔,人心內的就不說,那是藏在每個人與自己之間的混合體,無處不在; 大自然間的惡魔們就很微妙,一天在山上,內心微微的嫉妒心微微發酵後,腦子開始變得很沉,有點想睡覺、又有點舒服的感覺,突然海哥一聲大喊:楷翊!不要睡著,現在這個時候不能睡。突然醒來,哇靠,還有一次是樹剛斷掉,我直接摸了年輪,那個感受也是很深。後來才知道,樹斷掉的瞬間是關鍵時刻,樹靈會在那個時候出來,靈魂會附著在砍下來的木頭上,跟著我們下山並成為船的一部分。

另一次是半夜去散步,在機場旁邊的一個涼亭,身體已經滿累了,但腦子還是會不停的尬,尬的不再是船屁股的形狀,眼前這艘已經非常明確了,而且已經在狀態內,尬的自我與人們的和平,我開始思索在人生中出現過的每一個人,與他們之前的平衡又是在哪裡呢,每一個相遇都是一種靈魂交換,也會有很多很多自己沒辦法控制的感受,前世今生能量情緒抽插感,有時候是很痛苦的,因為我會感受到這些人的感受,即使他們已經不記得或是不在乎,在相處的過程中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10年前受過的傷,但又得在現在我的身上發生ㄧ次; 我又是很渴望與人相處的,那是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方式,我自己本身並不存在,頂多就是一坨碳水化合物,但藉由事物季節的轉變、人群的意識到、所留下的記憶跟東西,跳島也是一個會噴靈魂的事情,你每到一個島上,部分的靈魂就會破碎掉留在島上,並且島上的靈魂會附著在身體上跟你的離開。

那晚在機場旁邊,也是跟山上那昏昏沈沈的感覺接近,風很大,涼亭的樑柱突然掉下,掉在我旁邊沒砸中,一個輕輕的風聲在我耳邊說:趕快回去睡覺吧。

海的就不敢靠近了,先前已經有幾次教訓,也變成了無形的習慣,就是天黑後我不碰海水,至少在我學會怎麼駕馭之前。

這艘船讓我很有感觸的事,那天背著龍骨下山時,有小小的滑了一跤,稍微點到了脊椎,過一陣子後颱風天把船的龍骨打斷了,但最終順利造船完成也被哥哥們帥帥的划出去了,整趟下來我也沒出什麼事情,真是的。我們都傷到了龍骨,但並沒有被打敗,只成變得更強了。

知道在部落的沿岸邊停著一艘這麼美的船,內心很開心。

這一趟也讓我破了兩次處女膜,一次是酒,我其實有一點酒精濫用的問題,但又不到影響到日常作息,我很狡猾的找到作弊的方式,那就是喝很多水跟運動,我很喜歡酒精的感覺,微醺開心,做起事來是更有感覺,手感跟氣氛上都是,但有時候會不小心追,很像一條狗看到一顆球那樣子,過頭的話就是很危險,那不再是開心了,那是一種自我麻痹,很多時候感官是處于非常敏感的狀態,體質也好,或是一種接收靈感啟發的狀態。有一個理論是,只要超過一個月不喝酒,對酒精的反應就可以回到處女的狀態,而且可以會很爽,可能只需要一罐啤酒就可以達到平常要喝一箱的感覺,總之,我沒有撐過一個月,在整個造船過程都順利之後,我就忍不住了。

第二個處女膜是,我把砂輪機的保護蓋拆掉了,過程有很多技術高超的耆老們,每一個都是真功夫,什麼都會,大家的招式也都很不一樣,這一趟也讓我在尋匠的道路上倍增了不少,眉眉角角,就是光用看的就學了不少,實際跟著大家幹,哇,是大躍進。其中印象很深刻的是木溪先生,都已經70幾歲了,每天一大早就背著一個小學生的包包,裡面插了一隻保力達跟斧頭就上山,我追不到他,夠實幹的兒,他是可以單獨一個人上山,只用斧頭在山上把船造後,拆掉在帶下山,他造過的船有好幾十艘,他的人生態度也是我非常欣賞的,完全沒有長輩的樣子,皮皮的,我們總是在大家後面打混摸魚,對他來說,什麼都好,什麼都美,什麼都可以啊,有技術但完全不炫技,真的就像是一個10幾歲的小傢伙。

晚上收工後,會跟大家一起開個伙,打打屁數星星,海哥會分享許多創作的經驗,這非常有趣,他除了造船以外、在航海、文字創作、影像各方面都有碰一點,更屌的是,他是可以全程用族語對話,那在現在已經是非常稀有的事情了,再放遠一點我們也可以尬到南島語系這一塊; 與他對話後,在島味尋找、船屁股的幻想之間的疑惑都不見了,我更清楚用垃圾造船這一條路了。

船屁股就決定用紅色的倒三角吧,我一直對於70年代的車子很甲意,陵陵角角的感覺,很帥,反而後面出來的流線感我就沒那麼有感覺,我最喜歡的汽車工匠藍寶堅尼就是用陵陵角角的阿牛打趴法拉利,紅色除了帶點騷包的元素之外,也各自代表了日本的朝日以及印尼的流血,這兩個點都會是接下來跳島想要挑戰的地方,日本的工匠精神也是我學習的指標之一,他們除了文化底蘊夠扎實之外,在匠者這一塊也是非常保護以及尊重,一板一眼非常用心在細節上,是一種追求極致的魂,我很希望在台灣的匠者們有一天也可以像他們一樣的被尊重,而不只是被當成低層的藍領工人,眾人騎沒人疼的,辛苦的把東西做出來後,價格跟尊嚴還要被糟蹋; 可能是因為天氣,有個推理是約接近赤道的人會越懶,也會越快樂,越隨便,我第一個跳島的地方就是在印尼,真的是落後,但大家都好開心喔,無憂無慮,即使物資匱乏,還是可以很踏實的生活,而且真的是很聰明喔,就吃飯大便來說好,左手是用在髒的地方,右手是用在乾淨的地方,不要搞混就好,吃飯就用手吃,吃完之後舌頭舔一舔,手拿的起來的話表示食物已經不會太燙了,也是混合湯汁最好的方式喔,又均勻又好吃,不需要任何餐具誒,一次性餐具真的很笨!再來就是大便的時候,泊點水左手下去把屁股弄乾淨,過程不需要衛生紙誒,表示也沒有包裝,為了拉屎而砍一棵樹根製造塑膠垃圾也是真的很笨!說他們落後窮,其實他們一點的不窮,我就曾經被印尼的乞丐請過飯,而且不垃圾場有部分的贊助者就是來自印尼,在我眼裡他們是無比的富裕,喔對了,忘了提到,他們有2萬多個島可以玩誒,一個島一個故事你們自己想像一下那畫面吧。

再來可能就是跟自身背景比較有連結的原因,傳說在日本政府撤離與國民政府來台之間有一個空擋,是屬於無政府狀態,整個島上沒有政府、警察、什麼行政院立法院都沒有,全島是安全的,沒有什麼恐怖事情發生,可以說是一個烏托邦了,在那個時候,台灣女人為了不浪費,把日本國旗做成了內褲給小孩子穿,小孩子們穿著跑去溪邊玩水,那畫面好像是一堆猴子,我想要這艘船跟那個黃金年代的相呼應,是一個島味。